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不论多繁华的高楼,都在雪落中无声,徒留遥远记忆里的红墙绿瓦,暗暗昭示着曾经的岁月。

    段白将积雪踩得咯吱咯吱,周围银装素裹,甚是好看。而他眼神甚至都没在上面停留,一路上若有所思,不知道脑子已经飞到十万八千里的哪里了。好不容易走到单位,段白使劲跺了跺脚将粘在鞋面上的雪抖下去。

    “小白老师,早啊!”门卫大爷招呼着段白,其实段白是考古研究所里商周考古研究室的主任。但因为他的年纪相对较轻,所里大部分人年纪都比他大,自然不好让人家叫自己“段主任”,后来一个研究生率先叫他“小白老师”,大家觉得顺口又不尴尬,于是都这么称呼他了。

    “早啊,范叔。”有人叫他,段白回过神来,笑着打招呼。“今年雪可下的真早!”

    “可不!”

    段白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室内。进到研究室里,段白就很快的就进入工作状态。

    虽然有人言“古不考三代以下。”,说的是学历史的里面,最没文化的是现代考古,现代考古里面最没文化的是石器时代考古。

    虽然这话有点道理,现代考古的教学已经很少教导学生多读书积累文化素养了。大部分考古专业的学生甚至没毕业就被各个研究所抽调进工地实习,很少有能静下心来大部头书籍的时间。

    不过就中国而言,考古学作为曾经的金石学,还是很需要大量的读书,积累素养的。如果不想只做一个挖灰坑的工具人,还是要多读书,读好书的。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想学好既辛苦又耗时的学科。

    段白站在资料室里,眼神搜索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资料。上次去图书馆也没有什么线索……段白打算再找找线索,带有铭文的青铜器几乎都是一级或二级文物,段白现在的工作是试着破译其中铭文的含义和文物背后的史实。

    为此,他已经忙碌了不少时间。好在前段日子他将手头里积累的论文,报告都一一发表上交,现在才算能腾出手来专门看铭文。

    沉浸在书山词海的段白很理所当然的忘记了吃饭和下班,研究所的人本就少,如果不是每年都有毕业生实习,各研究室几乎都是光杆司令。因此,段白是几乎没人打扰的,自然也没人发现他没下班。

    等再回过神,窗外的天几乎黑透了。他无奈的笑笑,决定先安抚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明天再从长计议。

    其实,任何一个有志于此的考古工作者,从他第一次挖开封土或表土以后,就长久地陷入一个苦苦的思索。

    绝对真实的遗物和遗迹沉默着,逼迫他也诱惑他想破译,想解读,想洞悉这恼人的历史之迷,抓住真实。

    可惜这几乎是无望的;岁月如流,在田野和标本库以及书海里,衰老了一代又一代考古工作者。如段白的爷爷,奶奶,也如未来的段白。

    普通的,不使用考古学方法的历史研究者虽然也有对于历史的这种究明的渴望;但那与考古工作者是有巨大差别的-----因为考古工作者是真的触摸着逝者的遗留,从陶铜的冰冷触感到灰坑烧土的余温,这些无一不是冲击着大家的思绪。

    他们确实接触着最真实的世界,最物质的历史,可他们也是直面空洞的人,那些冰冷都封存着千年前人们手掌的余温,可那些余温又消散太快,那些消散在历史洪流中,他人的情感、思想以及不可名状的感念,是段白他们一生的追寻。

    这是一个矛盾的工作,越是脚踏实地,越是走向疑惑。时不时还要抵抗枯燥和繁琐带来的烦躁,以及各种各样的诱惑。不过好在,段白享受这种感觉,他意志坚定,渴望追寻未知,喜欢揣摩情感,真正意义上的视金钱如粪土……所以,一切都刚刚好。

    “前两天的论文发表了……”段白又边看手机边走路,手里提着从胡同口小卖部买的泡面,晃晃悠悠的“上个月有辽时期的大墓被盗了?怎么这个时候才说。”段白刷着手机,精准的绕过一切障碍物后安全到家。

    向母亲汇报了自己的近况,并且说想试着申请“青年长江学者”然后他就关闭了手机。